Wednesday, October 17, 2007

4月2日 泥土,血,骨

泥土,其实很久没有看到,甚至想不起那是什么样子了,或者说并非不能在脑中构筑出泥土的外形,而是想像不出泥土的神情了。
前天和爸妈姐姐姑妈一起去扫墓了,在乡下老家的老墓了,那里有我的太奶奶,我的太爷爷在爷爷很年轻的时侯就故去了,他在爷爷印象中应是模糊的,正如太奶奶之于我。

我们家以前仿佛是个木行,虽然家里的大人总有些羞涩的遮遮掩掩,我也基本能猜到,哪些木头主要是用来做棺材,人们用着我家祖上的棺材在里面由血肉化作泥土,再从泥土上长出作物,滋养出新的血肉,总觉得那是神圣的事情。于同僚中,便对此并不避讳,还常以“棺材铺少东”戏称自己。

爷爷是个寡言的人,或者应该说不算多话,这种性格流在我和我父亲的血脉里,我们总不太擅长张扬。于是只有在爷爷喝酒喝的高兴的时侯,无意中漏出的言语中,窥探一些他的过去,我的从前。

我们的家族是南宋的时侯便从北方逃避战乱而迁徙到南方,康姓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武王的弟弟康王的后裔,一个是张骞通西域以后来到中原的康居国人。我们一族是什么来源呢?我已经无从得知

据说我们这一族的一支前往了江南我们这一族在上海已经定居了很久,久到已经可以被以为是这里的原住民,另外一支前往了广东,那么想来康姓当中最显赫的那个南海先生康有为,在血脉上恐怕不会和我离的太远。

太爷爷年轻的时侯家道曾有过一些起伏,但是似乎他似乎颇为上进,在他手里有了转机,可惜他命不长久,留下三个年幼的子女,加上世道开始慢慢的艰难,终于不可避免的中落了。

这种家道缓慢的凋零在当时应该是普遍性的,纠缠着当时的很多人,他们感觉到了窒息,不知道如何冲破,于是便至少先逃离,鲁迅应该是这样,我爷爷离开故乡时恐怕也是相同的心情爷爷的生平对我来说是一本缺页的古书,上面斑驳的字迹让你无法认清到底写的是什么,有时候你突然辨认出几个字迹,有时候又怀疑是否这些字迹真的可信,就如同我们看电影《大鱼》一样。

我每次回到或者是去到新场--我的老家,看着陌生而似乎在梦里见过的田地中的矮房子,旁边的竹林,还有那个他们叫做“北山树”的柏树时,总喜欢揣测我的爷爷从这里走出去,放弃了家业去学什么西洋传来的绘画时,心里到到底是什么心情。

应该和我现在一样,是寂寥而茫然的吧,是憧憬而又恐惧的吧? 他会不会看着北山树,努力的记住回家的路?

家里买了车,是好事情。

至少爷爷可以再次去他的老家上坟,否则以那里泥泞而又颠簸的乡间小路,他是无法忍受了,即使年幼是他和他的姐姐和弟弟无数次奔跑在这里的田埂上,那时候田地里的纵横交错,和我现在看到的是一样的么?我问我自己

前天本来就说是有大雨的,但是爷爷说要去,我们便在泥泞的道路上,泥浆的小路上,没有栏杆用建筑板拼出的小桥上战战兢兢的通过,尽可以的让爷爷靠近他的原乡。 距离太奶奶的那块墓地,还有好长一段难走的田埂。

于是他便坐在车上,从车门里伸出脚来,和拐杖一起撑在地上,远远看着。

乡间的路很难走,况且还下雨,我在脚上套了好几个塑料袋,走在泥路上发出“咕吱 咕吱”的声音,还需把脚抬高,笔直的著地,不然泥浆中混杂的沙石便会磨破塑料袋,泥浆就会灌进来,灌进我套了一个又一个的塑料袋,把我的运动鞋彻底的染成泥黑色。

那块田里没有种任何作物,长满了野草,姑妈说“就是这里了”,远处有中年的妇女对我们指指点点,对她的孩子说着什么,应该是告诉那个孩子,康家的人回来上坟了,孩子应该会问康家是什么人,那个妇女会告诉那个孩子,他的祖上曾经是康家的佃户

在泥浆遍布的地上点燃纸钱和香火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风也很大,打火机很艰难的点燃又被吹灭,远处有别的人和我们做着相同的工作,他们有着什么故事? 他们的先人是因为什么离开的这里? 我不得而知。

火一旦点燃就再也吹不灭了,大风使它蔓延的很快,而天上也已经开始打起了雷,不容我们再多呆了,姑妈便冲那片荒草地拜了拜,说“奶奶,我们明年再来."

爷爷在很远的车上,这时候,他是看着我们燃起的野火,还是看着路口那棵北山柏呢?

No comments: